叶不鸰

*是迟到的中秋贺文（……）军训太忙了……

*为伍六七特意新创了一个精灵品种（。

  柒坐在桌子前，身体往后靠着椅背，双腿放松地轻踩在光滑的瓷砖上，他面前敞开开着设计精致的礼盒，繁复华丽的烫金花边从盒沿蔓延至盒底，黑红底色上衬出低调的绚烂，里面装着另一个考究的包装盒，里面装的是刺客组织历年发送的友情月饼——这个月饼当然也不一般，每年都是不同的设计和主题，今年组织人心血来潮好像搞了个“心愿”主题？

  柒无打开包装盒的欲望，半弯曲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叩，在诺大空旷的空间里突兀又清晰。

  心愿，对柒来说是陌生遥远的词，它之于柒，只不过是一个存在于词典里的冰冷词语，被冠于各种美好的幻想和意义，他并不想去翻查它。

  刺客并没有常人想象中那么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刺客组织里多的是市井里左手牵老婆右手拉小孩的平常人，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獠牙，手起刀落人头滚地，轻而易举。

  柒不喜欢中秋节，他的住所里没有合家团聚，他也不喜欢吃甜的。

  但今夜他有些许的动摇。

  也许在刚刚踏檐回家途中月色撩动了一下他，也许是暗巷口里柔和的路灯和脆生的笑声点了导火线，总之不管怎样，他有点想把束之高阁的辞典翻开来，搜寻他不愿触及的词语。

  柒打开了包装盒，月饼静静躺在黄色丝绸衬布上，饼皮上简单地印了个他的代号，柒。

  这个月饼能带来什么？心愿主题又体现在哪里？

  柒不想去追究。他闭上眼，潜到脑内潜意识里去，企图抓到期许中的一缕光芒。

  没有成功。柒的眼前一片黑暗，脑内空白铺地。

  罢了。柒心下叹一口气，指节用了点力，有点泛白。

  他终究是没搞清楚组织人的意图，说不定只是个幌子而已。

  柒看向月饼，在吃了它和扔了它之间摇摆不定。

  他的味觉开始自动回放第一次那一小块月饼沾上他唇舌的感觉，那甜度简直就是折磨，柒不喜欢浪费，狠狠嚼了几口勉强吞咽了下去，甜腻从口腔延伸至喉咙，柒赶紧起身倒了杯水灌下缓解不适。

  算了。

  柒的手指伸开，把包装盒的丝带打回去，那丝带拎在手里摇摇晃晃，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架势。

  柒弯腰去找桌底下的垃圾桶，首席刺客的敏锐感官却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附近。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柒果断地抽出了桌子上的千刃，转身，调整重心，抓稳包装盒，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哇、哇！”来人被他气势震慑住，下意识后退了好大一步，他汗岑岑地把双手伸直，手心朝外做出阻止的动作，“别那么激动了，靓仔。”

  柒手腕用力握紧了刀，现在这个距离很安全，他不知道对方底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一刀封喉。

  “那个，那个，”他挠了挠后脑勺，又抓了抓后脖颈，最后他的手停在鼻尖上，眼珠子只盯着千刃看，“我不是坏人……”

  柒不打算听他的任何解释，对方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威胁，但做刺客这一行最忌掉以轻心，他盘算着在什么点上要他的命。

  倒不是柒不讲道理，大半夜大过节的不和家人快乐团聚来他这冷清地方做甚？他又与他不相识，又有什么理由来看望他？除了仇家，柒硬是想不出第二个选项来了。

  “喂喂喂，你别打什么坏念头啊，”他好像看穿了柒的心思，又慌着退了几步，差点没磕上墙壁，“我都说了我不是坏人！”

  柒出了手。他确信他必死无疑。

  寂静。

  柒想打哈欠了。

  “太过分了……”

  柒拿刀的手一颤。

  “虽然不会死但还是很痛啊……”他缓缓站了起来，脸上一副便秘的表情，幽怨地盯着他看。

  于是接受了十几年正统生物学知识教育的柒内心的世界秩序开始崩塌。

  “所以，”柒指了指那盒月饼，“你说你是月饼精灵？”

  “是的。”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十指相扣摆在桌面上。

  “……”柒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他暗暗在桌底下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揭示了这并不是一场奇异的梦。

  他觉得脑袋更痛了。

  “你别不信啊，”他伸出食指向上指着柒，“虽然月饼精灵听起来很反科学还很超现实，在精灵里名气也不大，但总归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良好成员嘛。”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有人委派我来的，”他摸摸鼻子，上面因为刚刚的事情渗出了冷汗，“我是第一次出任务。”

  “是谁？”

  “你是说委派人？”

  “嗯。”

  “客户的个人信息要保密，这是我们事务所的规定！”他挺了挺胸膛拍的邦邦响，太用力了，又自顾自拿拳头挡住嘴巴咳了几下，肩膀一抖一抖的。

  眼前这个自称月饼精灵的陌生人随意套着一件白色卫衣，厚厚一圈的黑眼圈，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

  但他的确在他刀下活了下来，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没有死亡。

  柒有点感兴趣。

  但这并不代表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柒留下他。他不需要什么精灵。

  柒拿起那盒月饼。

  “手下留情！”一声怒喝止住了柒伸向垃圾桶的手，柒回头挑眉，问他几个意思，对上柒那双无神的黑眼他又怂了，气若游丝地嗫嚅：“靓仔，我很贵的……”

  “……多少？”柒姑且问了问。

  “五十。”他伸出五个手指头展示给柒看，眉飞色舞的。

  柒扭回了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前抓住柒的手，柒不习惯肢体接触，本能地甩开，他只是个小精灵，一下就被柒甩开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打着滚摸着屁股喊疼。

  “你到底想干嘛？”柒不耐烦了。

  他停下打滚，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蜷成一团，委屈巴巴地冲他眨眨眼：“实现你的心愿啊！你不接受我我回去会被炒鱿鱼的你知不知啊！”

  柒弯着腰在那定了一会儿，和他玩干瞪眼。

  最后柒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起身把月饼放回桌上。

  “罢了。”

  是妥协的前兆，精灵啪地拍案而起，脚尖离地，飘了。

  柒看到他后背若隐若现的透明翅膀，快活地扇动着卷起周边的空气。

  柒第一次见，他自认为他的适应力和接受能力都不算差，却还是为那薄如蝉翼的翅膀赞叹了一下。

  那是新奇又鲜活的事物，柒像只碰见新玩具的猫一般，探出了爪子和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又对其了解不多心里有些惶恐，只是踌躇着在原地来回摆了摆躯体，便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精灵还傻傻在那转圈飞舞，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猫加入进了捕猎名单。

  “喔，回来了。”

  柒踏进家门的脚步滞在半空，他手扶着玄关摆着的鞋柜，漂浮在他前面空气里的月饼精灵嘴里嚼着东西，咬字不清。

  柒低头弯腰脱鞋，垂了眼帘敛去失态，低低应了声“嗯”。

  “心愿想到了吗？”

  精灵问他，奶油饼干的味道勾动柒的嗅觉，柒不喜欢甜食，此时却觉得如果不吃太多，也还不错。

  柒摇头。

  “哇，做你的月饼精灵可真辛苦，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去啊？”精灵哭丧着张脸，觉得口中的饼干都不好吃了。

  柒瞥他一眼，不言语，径直走进来。

  “诶、诶，靓仔！”

  “干嘛？”柒心下涌上一股烦躁，话说出口揉了几分不耐烦。

  “你吃饭了没？”伍六七似乎很笨，没听出他口气里的不善。

  柒又怔住了。

  他打有记忆开始就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被人看中了去了刺客组织，平时不是说没人关心，不过几句“还好吗”“最近怎么样”也能应付过去，只是这种过于亲密的对话建立在他们之间才相识几天的关系上有些牵强了，对方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类害臊的话又不脸红，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柒着实是头一回见。

  噢，每天蹲在门口等他回来这举动也挺匪夷所思的。

  他对这类事还未习惯，像生锈的齿轮忽然被推动一般，吃力又艰难，那滋味实在谈不上喜欢。

  他不自在地别回头：“还没有。你想做什么？”

  “点外卖。”精灵捻起桌角上摆着的披萨传单，眼睛淬进星星燃烧后的余烬，“这家披萨听说很不错，靓仔，有没有兴趣尝一下啊——”

  慢悠悠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拖长的声音，柒听不得这么个语调，一下半边身起了鸡皮疙瘩，只好点头答应。

  于是精灵的翅膀又开始快活地扇动了。

  雪纷纷扬扬下起来的时候，柒正好回到家。

  “哇哦，是雪！”精灵光脚踩在室内的地板上，将脸贴到窗户玻璃上去，挤出滑稽可笑的表情来。

  精灵很兴奋，听见开门声哒哒哒就跑过来了，疯狂挥舞着手脚，激动到失去语言功能，一个劲地冲柒使眼神。

  “……你没看过雪？”

  “没有！我们国度里四季如春的哪里来的这劳什子雪给我们看啊。”

  柒被他眼神闪到了眼睛，不得不答应他和他去外面感受一下雪中的冰天冻地。

  精灵还是穿着他刚来的那套衣服，白色宽松卫衣和黑色短裤，露出光洁的腿，柒看着都有点冷，本人浑然不觉，只知道手舞足蹈挥翅膀。

  “靓仔你看！”精灵蹲地上迅速捏了一把雪在手心里，献宝地双手奉上给柒看，柒勉强地抽了抽嘴角。

  “雪是啥味儿的？甜的？”精灵又把嘴唇凑上去舔了舔那捧雪，雪融化成水的过程发生在他舌尖上的感觉很奇妙，在他吃下一整口之前柒赶紧阻止了他，认真普及雪是不可食用的。

  精灵因此而低落了一会儿，脚下踏着雪又开始疯跑，笑声不断，柒在后面慢慢跟着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在必要的时候紧急逃跑假装不认识。

  “我靠，这么神奇，还能堆起来的！”“靓仔靓仔，树枝不会被雪压弯吗？”“这到底是什么做的……呸，吃到沙子了。我不吃了不吃了，你别这样看我……”

  雪地里精灵转个不停，东跑西跑，南喊北叫，向这白茫茫的天地袒露所有的喜怒哀乐，快活又明亮，柒眯了眯眼，大冬天并没有刺眼的阳光。

  比起他来，精灵可能更像一个正常人。

  “靓仔。”精灵扯住了他的衣袖。

  “？”柒回过神，眼神抓住他。

  “你心愿到底是什么？”一改方才嬉笑模样，认真严肃上了脸。“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柒注视着他。

  “你有任务期限？”

  “这倒没有……”

  “那不就完了。”柒揪起精灵发红的鼻头，用了点力气，精灵在他手下发出小小的嚎叫，“我没想好。”

  “讲话就讲话，干什么动手动脚。扑街哦……”精灵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不满地嘟囔。

  柒假装没听见。

  他忽然踏开大步，急急地往前走，精灵愣了会，跳着脚在他身后喊，柒没停下，他知道他的月饼精灵会赶上来的。

  柒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抬起头，干枯的枝桠间天空已经回晴。

  雪后初霁是很好看的光景。

  精灵一直追着喊着问柒的心愿，逮着机会就粘在他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大部分时间柒会选择无视，偶尔烦了就要他闭嘴：“那什么，你别说话了。”

  “我不是那什么！真没礼貌！”精灵脾气没有书里写的那么好。

  “月饼……？”

  “是伍六七！”

  “……噗。”柒扭过头捂住嘴。

  “？？？笑什么？？？”

  “真随意。”

  “是族长按我们出生顺序取的！不怪我！”精灵气的跳脚。

  柒憋笑憋地辛苦，肩膀一抖一抖的，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身体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伍六七恼羞成怒，哇哇怪叫着扑上去锁他的喉，柒终于是忍不住了，从胸膛和嘴唇里泄出低沉的笑声，精灵的锁喉不标准，没多大威胁。

  “不要笑了！”伍六七又气又急，又拿柒没办法，只能拔高了声音试图增加一点威慑力。

  没用，柒不吃这一套。

  伍六七放弃了，手上卸了力，软趴趴地挂在柒身上，故意软了语气，甜腻地小声央求：“不要笑嘛，靓仔。”

  装模作样的楚楚可怜起了作用，柒知道他装的，但还是中了套。

  柒扒拉下他：“好，好，不笑了。”

  嘴角仍挂几分笑意。

  柒觉得伍六七这只精灵真的有魔力。他永远有能力让柒丢弃所有负面情绪，用语言用表情用煮的很烂的饭菜。

  稍微地，白色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伍六七是只月饼精灵。能实现愿望的那种。

  当然能够实现的愿望范围很小，他才刚领到执业证书，没多少经验。

  柒是他的第一个顾客。

  他没多努力学习精灵的职业素养课程，小时候只爱瞎跑，天界人间地狱逛一逛转一转，结交了不少朋友。

  有个活泼可爱的小恶魔牵着她的三头地狱犬，笑嘻嘻地和他说：“我们地狱里可是发生过恶魔爱上委托人的浪漫事情哦，你可不要重蹈覆辙了哦。”

  小恶魔是开玩笑的，伍六七没当真。

  某个清晨伍六七醒来，柒坐在他身旁看他。

  伍六七僵了身子，眨眨眼不知所措。

  “早、早？”

  柒背着光，嘴角染上温和的笑意，他轻轻地点头。

  “早。”

  这是伍六七执行任务的第90天。柒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愿。

  伍六七捂住了脸。

  “做什么？”顾客的声音传过来，伍六七心里痒痒的。

  “没啥，你太靓了。”伍六七破罐子破摔，反正他脸皮厚。

  “……”柒不知道怎么回他，把他手掰下来，又笑：“那你多看看。”

  日哦。伍六七在心里打滚嚎哭。

  柒对他的态度和他刚来的时候完全是180度转变，一开始他抱着质疑和警觉，对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不咸不淡，但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频繁，双方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缩短再缩短，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柒在第10天对他说了超出十个字的第一句话。在第15天对他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在第23天吃完了他精心制作但并不精美可口的食物。第24天柒上吐下泻没去接任务，躺床上休息，伍六七还诡辩说这都是他的功劳让柒有了休假。第32天柒带他出去看了雪。第57天至第62天柒出差，第63天凌晨柒赶了回来，伍六七依然准时出现在门口。第77天他们接了吻。

  事情发生地很自然平常，像是在收垃圾日里出门扔个垃圾一样自然平常。

  柒照例在门口等来了一句“喔，回来了”，接下去是日常询问心愿，柒嫌伍六七聒噪，扯下他就亲上去了。

  精灵没啥接吻经验，回应地很笨拙。

  他没想过抵抗。

  伍六七自由惯了，什么事都随心所欲的，这是头一次被人绑定那么久还没想法的。

  好像没有精灵爱上人类的先例。伍六七躺着想，面前的柒低下头要吻他。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专业的。

  他想开先河。

  想着伍六七就乐了，柒噙着他的嘴唇还止不住笑，柒不喜欢他亲亲还想着事，咬了他一下。

  伍六七回咬他，柒压上床，抱住他滚作一团。

  “困。”柒说。

  于是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日上三竿。

  不过没关系，今天柒不出任务。

  “喔，回来了！”

  伍六七照例飘在那，迎接他。

  “嗯。”他照例这么回答。

  “心愿想到了吗？”

   “想到了。”

  伍六七的翅膀停住了。他凝固在半空中。

  良久伍六七开口，喉咙有点干涩：“是什么？”

  “满足了我心愿你就可以回去是吧？”柒不着急回答。他需要确定一些事情。

  “嗯。”

  伍六七点点头，又补充上一句：“你说吧。”

  柒抓住他的手。

  “罢了。”

  “啊？”

  “没事。”柒翻看他的手掌，“反正我的心愿也已经实现了。”

  “……”伍六七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他。

  柒的黑眸里常常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伍六七很难窥见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是黑色湖水里的妖怪还是无人出行的深夜街道，伍六七无从所知。

  但柒现在的眼眸散去了一切遮遮掩掩的虚幻神秘，清晰明白地传递给伍六七一些信息。

  他与他，是心灵相通的。

  说的通俗那么一点，是两情相悦。

  伍六七从未想过自己身为精灵会爱上一个人类。

  柒从未想过自己身为一个刺客会爱上一只精灵。

  但他们确实都想过，在遥远未知的未来，会有人一直陪伴在身侧。

  而他们都梦想成真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