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七]虚影
*是参加合志的审核文！审核过了发出来混更（……）
*BE预警
柒渐渐感到了不对劲。
具体怎么个不对劲法柒谈不上来，他最近一到夜晚就犯困，明明他白天也没做什么激烈运动不觉得累，墙上挂着的时钟走到七点时，困意铺天盖地，压的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全无，昏昏沉沉。
意识像溺水者一般沉溺到深底，第二天柒准时醒来，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换了衣服洗了澡，柒嗅一嗅衣领，的确是熟悉的柔顺剂味道。
他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在一堆乱线中抓不到头绪，柒试图理清，却是白费力气。柒没了法子，又不想去看医生，自行上网搜寻，泡图书馆，无果。
还有不对劲的地方是他身边的人群。柒没朋友，平时跟邻里邻舍不过过道楼梯遇见打声招呼的交情，班上同学的邀约也从未答应过。
但怪异现象出现后这些人忽然对他亲热起来，邻居总敲开他的门，笑眯眯递过去自制腌菜，柒一脸疑惑，邻居嗔怪他见外，热情洋溢地塞进他怀里，说了再见。班上同学时不时走到他身边来，给他发柠檬糖。
柒问为何，同学们笑而不答，背身走了。
柒愈发觉得怪异。
他陷入自我博弈的漩涡，脑内不断有不同的想法涌现出来，后者又推翻前者，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似那些个柒所不知道不明了的七点后的夜晚。
家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厨房里水槽的碗筷，垃圾桶里的垃圾食品包装袋，钱包里的钱消失速度变快，柒猜想对方一定不是个客气的主。
柒想过在家里放个录像机，录个视频，本来已经做好了灵异事件的心理准备，第二天却发现被关了，什么也没录到。
看来还蛮机灵。
虽然身体不对劲，生活节奏却没被打乱。自从发生这种事以后柒每天准时在七点之前完成作业，剩下的事对方会搞定。
柒有一次试着没写作业，第二天醒来桌面上摊开的本子上一片空白，对方抗议似的把笔甩到了桌子底下。
柒有了眉目。
“是人格分裂吧。”梅花十三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踏在山地车上，她来给柒送学校布置的作业。
“嗯。”柒把一沓A4纸整理好收在手里，“大概是。”
“这算精神问题的范畴了吧。”梅花十三把斜挎包调整了一下，让自己舒服一点。“你要不要去看看？”
柒摇了摇头。精神状态上的失常与否他心里有数，他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吃饱穿暖，学习优异，哪里来的心理压力足够让他得精神病？况且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医生又能检测出什么来？
梅花十三知道他性格，也不多劝，叮嘱了句自己注意就打算走了，柒喊了她停下，梅花十三差点没摔下车来，赶紧扶稳了车轻咳一声作掩饰，问他的语气带了点恼怒。
“还有什么事？”
“你见过他了？”
梅花十三先是被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给整懵圈了，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她点点头：“嗯。上次夜跑的时候遇见了。”
“什么感觉？”
梅花十三皱起眉头，柒仿佛拷问的问法让她一阵不适。但她是家教不错的好姑娘，也明白柒这样说话已是家常便饭。
“没什么感觉。”梅花十三还是稍微报复了一下他，“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柒换了只手拿资料，垂下眼眸去看地上投射的影子。
“是这样啊。”
“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梅花十三没等柒回答就走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柒象征性地挥了挥手，他转身入家门，影子被建筑物蚀掉大半。柒在原地端详了会，关门的声音响在六点五十九分。
“不好奇吗？”可乐问。
她是邻居家的小女孩，曾亲热地喊他大哥哥，发现他并不给她巧克力饼干后对他的热情消减大半，最近因为另一个他又重新和他熟络起来。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彼时柒正拎着水壶浇花，可乐身体探出在对面的阳台，手肘撑住重心，一双圆眼扑闪扑闪，是标准的可爱小姑娘。
柒没理她。
“哈，真高冷，”可乐垮下装出来的表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另外一个你可热情了。”
洒在植物上的水滴停了。停留在叶面上的水珠折射出阳光的耀金色，跃上柒的发尾。
“他不是我。”柒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说。
可乐把下一个哈欠憋了回去。柒的表情告诉她现在并不允许开玩笑。
“他很好？”过了一会柒又问。
可乐不敢发出声音，点了点头。
柒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植物，伸手揪下一片枯黄的叶。
“好。”
直到晚上七点前，可乐还没明白柒那个“好”的意味。
然后伍六七就来了。
他攥着张纸条跑到阳台，大声喊可乐的名字，可乐早就候着了，在阳台的玻璃门后跳起来，冲过去伸手和伍六七击了个哥们的掌。
“我靠，我跟你讲哦，”伍六七把那纸条展开，凑到可乐面前，“这哥们居然给我留言了，留的还是这么致命的问题。”
可乐定睛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写着：你是什么？
下面是伍六七歪歪扭扭的回答：我是伍六七。
“绝了。”可乐竖个大拇指，“不管是问题还是回答。”
伍六七把纸条收回来翻过有字的那面又看了看，显然没听出可乐的言外之意。
“今天你柒哥可凶了，”可乐决定不多做解释，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重要的是现在她所倾吐的苦水，“我说你很热情和他完全不一样，他就摆出那张欠债脸了，吓死个美少女。”
“我靓仔不会无缘无故激火的，”伍六七信誓旦旦地拒收她的指控，“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不是我没有！”可乐心虚地狡辩，“你管不管他了？”
“我管不了他啊，”伍六七一脸认真，掰着指头跟她分析，“我们不能对话啊，我怎么管？”
可乐抬起下巴示意他手里的纸条，眼角笑出不怀好意的弧度：“现在你们可以了。”
闻言伍六七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纸条，咕嘟咽下一口唾沫，半晌缓缓抬头，语调拖拉：“是哦。”
可乐翻了个白眼，夜里显得很清楚，伍六七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姑娘的可爱脸蛋上会出现这么丑的表情，不过他总是把这想法吞回去，不然第二天早上柒起床可能会带着满身伤。
“今晚有什么计划？”可乐问，“是去和同学开黑还是夜路遇靓女？”
“我比较中意后者，”伍六七拿起手机熟练地解开锁屏密码，消息的图标上一个红点，“不过今晚大概是前者嘞，可惜。”
伍六七咂咂嘴，脸上全无怨艾，他傻的单纯，任何情绪都摆脸上，一览无遗。可乐叹口气：“真怕啊。”
“什么？”
“怕你某一天被人骗走咯——”
“我那么聪明伶俐有才华的，别做无谓担心。”伍六七嬉皮笑脸地晃了晃手机。
“屁嘞。”可乐面无表情地戳穿他。
“我要走了，你真的放定来，”伍六七转身去推阳台的玻璃门，背着她挥了挥手，“而且我柒哥可叻了，一定没得差错。”
可乐对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傻子。”
柒看着那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嘴角跟那潦草的字一样扭曲。
这个人格是真实存在的。在他体内的确有另一个人，和他截然相反。从梅花十三和可乐的描述和周围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来。
不过他不明白这个痴痴呆呆的人格冒出来的意义何在，他明明没有想当交际花的理想。
柒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权衡下柒想先搞清楚事情来由。
当天晚上七点，伍六七再次收到了来自柒的亲切问候。不过这次不是纸条了，而是一本笔记本，看来对方有想长期交流的意图。伍六七手指捻着笔记本的纸张，米黄色的纸张上是柒的一段话：
「你好。我不知道你為何出現，也不清楚你為什麽會和我身邊的人交談，但因為你沒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所以我不會強制你從我身體里離開，況且我不喜歡看醫生。希望我們能和平相處，還有，我不喜歡檸檬糖，不要再讓同學拿給我了。」
伍六七眨眨眼，拿起一旁正正经经放好的笔给柒写回复。
柒醒来发现笔记本放在枕头边，他翻开，发现第一页的牛皮纸上涂画了一个小人，扎着小辫穿着卫衣裤衩，手插在卫衣兜里，笑成了眯眯眼，脑袋上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字写的不怎么样，画画倒还好。
柒这么想着，翻开到昨晚留言的那一页：
「你好啊。其实如果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我也满头雾水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成为了你，看了看脸好像蛮靓的喔，不亏，就没有计较了——我不喜欢披头散发的啦，所以会把头发扎起来，希望你不要介意喔。还有一个很大的bug，我有你白天的记忆而你不可以有喔，所以我知道你的同学邻居，而且很快就和他们耍起来了，但是你就不行了，每次醒来都记不起昨晚做了什么对吧？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好像就是这样的哦。还有柠檬糖，我喜欢，因为我有记忆所以可以回忆起它的甜，还请你包容我的这个小要求啦。」
柒摸了摸下巴，果然尝试和他对话是正确的选择。现在真相开始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了。
一开始柒觉得这个人格出现没啥用，后来开始留言后发现这个痴痴呆呆的伍六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没用。
「今天下午老師佈置了額外任務，作業寫不完，你稍微幫一下忙，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不會難。我可是連飯都沒吃，請稍微認真一點，拜託。」
第二天柒先拿起的是作业本边的笔记本。
「我尽力了……有一道数学题的答案验算了好几遍都是不同的答案，你再看一下……说到底为什么我要干这种事，我只是你的第二人格而已不代表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会啊？……请好好吃饭吧。」
柒才看到还有鸡蛋吐司和牛奶放在桌上，不是现做的，似乎是超市购买的，伍六七应该不是个会做饭的。
柒拆开吐司的包装袋，拿出一片细嚼慢咽起来，一边去找伍六七没做出来的数学题。
「今天有同學找我還錢。你是不是借人家錢了？下次不要做這麽不負責任的事情，畢竟是我來還。」
「啊、啊！只是忘带钱包了而已……并没有过度消费！还有他昨天跟我打赌输了答应了我不用还钱的！去质问他！这衰仔！」
那债主嘻嘻笑着，把手里的柠檬糖给他，溜走了。
柒把收来的柠檬糖都装进一个铁盒里，他不喜欢吃糖。
「你是不是動我書了？」
「不要介意嘛！你的就是我的，我们都是一个人啊！那本书挺好看的就花了一晚上看完，连同学的邀约都推了！」
「……動可以，記得放回去。」
「知道了！昨晚去散步遇到了楼下家的金毛，和它玩儿结果衣服上沾了好多毛……洗衣机好像洗不掉，我拿去洗衣房处理了，用你的钱……不要生气啊。」
「……我不生氣。」
「其实生气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就能气坏自己身体。你要慎重考虑。」
「……我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别这样靓仔，你最靓最叻了，我知错，知错！」
日子如水平缓流逝，柒对七点钟后的夜晚已不是疑惑好奇的态度，甚至有些期待。
伍六七的确很好。
同学邻居对他评价很好，以至于爱屋及乌，白天柒出门总会有人热情地打招呼，给他塞点小零食。
他们都知道他有另外一个人格，叫伍六七，只有晚上才会出现。
但他们都心照不宣，没有把柒当精神病对待。
柒与周围的联系不断地加固。
不论是同学邻居，男女老少，都愿意更加地接近他，之前的顾忌不复，他们惊奇地发现柒是个被面无表情的脸所雪藏的温柔小少年，想要得到他的笑容其实并不是难事。加上他生的好看顺眼，喜欢上柒的人也多了起来，并不仅仅因为伍六七而对他好。
柒也更愿意付出时间精力去维系这些良好的社会关系，去回应，去接纳。
柒和伍六七的隔夜聊天仍在继续，聊天记录已经写满半本笔记本。
柒留的字数日渐增多，最后发展到什么事都会和伍六七说的地步。
然后很突然的，某一天早晨柒没看到伍六七的回复。
柒虽生疑，却没多想，想着可能是伍六七忘了回。
当天晚上时针滑到七时，柒惊觉自己还清醒着。
他慌了手脚。他深呼吸，逼自己冷静，反复强调今晚只不过是意外，明晚他依旧会准时昏睡过去。
第二晚没来。第三晚，第四晚，依然如此。
柒不得不接受事实。伍六七离开了。悄无声息，就如同他来的时候那般。
柒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周边是飞舞的浮尘，笔记本摔在地上随意摊开一页，密密麻麻，轮流攀爬着工整和潦草两种字体。
柒站在那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打破沉寂时，回到现实的一瞬间眩晕感和疼痛感交织着涌进他的脑袋，压地柒呼吸快要停滞。
他接了电话。
对方是班里的女同学，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她焦急地问他怎么还没来学校，没等到他的回答。
她慌了，连声问他有没有事，家在哪儿，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柒挂完电话，全身的气力像沙漠中的水分一般全部蒸发干净，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伍六七控制这身体的记忆不归柒管，他对伍六七做了什么虽知道个七八分，终究没有画面，单凭文字和周围人的复述不能复刻成相应的记忆。
他能想到的，是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字和清晨伍六七为他买来的五花八门的各类早餐。
柒对他身体里的伍六七怀抱的情感很复杂，一言难尽，柒说不上来是喜欢是爱是习惯还是依赖，他发现伍六七消失的那一刻，就宛若自己心脏的一部分完全死去。
柒的手指缓缓爬上自己的左胸口，揪紧那里的布料。
难以言喻的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所有感官都浸在水里，呼吸困难。
白衣女同学在傍晚急急赶来。
柒没去开门，她通过隔壁可乐家的阳台爬进去的。
入眼的是满地狼藉，柒坐在桌子旁，手里抓着那本笔记本。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的。伍六七已经连着好几个夜晚没有和同学们联系了，柒白日里的情绪也低落了很多。
她绕开那些糟乱的东西，蹲在他面前。
柒埋着头，听到动静却一动不动。
“柒，”她唤他名，“我知道伍六七走了。”
柒的脑袋动了一下。
“伍六七来的时候，同学们都很震惊，也很害怕。我们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你。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劝你去就医。知道为什么吗？”
她停顿了一下，让内心的波动缓一会。
“因为你平时是那么地难以接近。我们都有私心。有些人想和你做朋友，有些人崇拜你，有些人欣赏你，有些人同情你。有些人——喜欢你。
“于是我们很快就接受了伍六七的存在，因为他，我们与你的接触变多了，关系也变亲近了。我们都忘了，伍六七是个多么无私又善良的孩子啊——我们利用了他的善良，只是为了和你做朋友。
“我想他出现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让你脱离这个形单影只的现状吧。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也就走了。
“他真的很好。很好。
“我们都很喜欢他。
但是——”
滚烫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掉落下来，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依旧只是你的一个人格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人。”
柒猛地抬头，她看到他眼圈红了一片，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好像她亲手把他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夺走了一般。
“他怎么不是一个人！”柒在房间里怒吼，额边的青筋突起，他感到太阳穴用力过猛的疼痛感，却被极速飙高的肾上腺素掩盖了过去，他现在只想吼叫，撕心裂肺地吼叫，去质问，去控诉。
“他同我完全不一样，他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人！”柒紧闭着眼 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这满地凄冷的月光大吼大叫。
她颤抖地握紧他的肩膀，指甲狠狠掐紧他：“柒，你清醒点，你清醒点……求求你别这样……”
柒停止了嘶吼，他呆呆地看着她，双眸里没有神采，视线没有焦点。
然后他弯下腰，把脸埋进并在地板上的膝盖里，双手捂住，肩膀一抽一抽，她知道他哭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极大的他未曾了解过的悲伤不允许他冷静，喉咙里发出无助又绝望的呜咽，他胃里一阵翻腾，呕吐感涌上舌尖，他开始干呕起来。
她不住地发抖，大夏天的夜里，她从头冷到脚。
最后柒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才离开。
她忧心忡忡地再看了柒几眼，对方冲她挥挥手，让她别担心。
柒坐在那，想起来什么，把装柠檬糖的铁盒翻出来，一颗一颗剥开糖纸吃，他大力咬碎它们，在万籁俱寂里发出突兀响亮的声音。
酸混着甜一同袭上他的味觉，他还是不喜欢吃糖。
但他没有停下，把盒里的柠檬糖全部吃光了。
然后他把手机里的联系人，一个一个，全部删除。
他拿过笔记本，第一页的小人已经有些被抹花。柒用笔描了边，小爱心的线条挤在一块快要看不出它的形状，柒干脆把它全涂黑了。
他翻开一页空白的纸，在最上面的那一行工工整整的写上「再見」。
然后他把它摊开放在桌子上。
夏天快要过去了。
FIN.